原本，狂战士这个位置都无法飞得久。单身冲到敌阵正中央的选手不可能这么久都不被击落。在几十秒中尽量扰乱敌人，将后面的事情托付给同伴——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派得上用场了，而艾希伯里居然『没有被击落』。甚至还『不断击落』敌人。



“……作为扫帚骑手，艾希伯里的身体和技术已经达到了完成的领域。”



已经没有要解说的地方了。达斯汀关闭魔杖的扩音魔法，自言自语地说。旁边的罗杰眼睛被场地上的艾希伯里吸引着紧盯着她，但耳朵依然在倾听。



“即使在我看来也是如此。不如说，她作为扫帚骑手的纯度早就比我高了。我的工作是在异端狩猎的前线砍怪物，而她的敌人一直是‘时间’本身。



因为是为了斩落敌人而磨练速度，所以在我心中，总有一部分认为速度是战斗的手段。但是那家伙不是这样。速度就是目的，是赌上人生去挑战的目标，这之中没有过任何偏移。”



达斯汀带着羡慕和敬意说。这时，他口中突然小声念出一排数字。



“2:25:21。……你知道这是什么数字吗？”



“……自称扫帚竞技爱好者的人没有一个会不知道啊，老师。”



“你说的没错。……在扫帚竞速的官方指定赛道中，这是最有名的世界纪录。”



达斯汀对罗杰点头，又平静地继续说。



“艾希伯里的敌人其实就是这个。能否超越这个数字，那家伙的人生就是这个二选一。



但是过去创下这个记录的扫帚骑手，在成功的同时死亡了。这就是那样的数字。这个记录本身就可以说是一种‘魔’。”



“……记录本身是魔。”



“我说的以时间为敌还有另一个意思。……对于追求最高速度的扫帚骑手来说，他们能力上的巅峰会在极早的时期过去。具体的说就是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过了巅峰，在超高速度带的成绩增长会戛然而止。理由众说纷纭——不过大概是因为『拥有太多多余的东西』了。



那家伙今年二十岁。她本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感受到能够挑战纪录的时限正在临近。”



从场地上狂奔的艾希伯里的身影中，达斯汀可以痛彻地看出她的迫切感。而另一方面，他也察觉到自己绝对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就像曾经某个顶尖选手留下的那句话一样，以最速为目标的扫帚骑手总是被孤独折磨着。在那痛苦面前，指导者是无力的。



“刚才也说了，艾希伯里的身体和技术已经完成了。剩下的问题是心。那家伙现在准备通过扫帚对攻和扫帚大战将斗志提高到极限解决这个问题。看起来当然会觉得疯狂了。因为她准备打破的是『不用这种心就无法打破的墙壁』。”



看到现在的艾希伯里的飞行的学生们全部领悟到：作为一个魔法师，她的生存方式无比正确。然后他们又扪心自问：『我可以向着一个目标如此纯粹地疯狂吗』。



“我不知道她的挑战能不能获得成功。……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我是那家伙的粉丝。之前是，现在这个瞬间是——之后也一直会是。”



达斯汀说到这里结束，之后无言地继续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学生沿着扫帚骑手的正道飞行，远远地，耀眼地。像是要将这不久后就会消失的光芒，烙印在眼中一样。



在按照预告将敌方队伍全灭结束比赛后，艾希伯里照例没有参加会议，也没有换下队服就在校园中漫步。她依然拖着比赛时的气魄，擦肩而过的学生们像是看到受伤的野兽一样害怕地和她保持距离。



“……呼……呼……！”



到达近处的喷水池时，她毫不犹豫地将头伸进水面。连放松都不足以形容，完全就是将烧红的金属冷却。肉体和精神都太过激昂，不这样做就无法平静下来。



“……鬼气逼人啊。眼睛像是在燃烧一样。”



她从水中抬起脸的时候，耳边听到了男生的声音。波纹消失的水中映照出金发的丽影。她早就察觉到了动静，头也不回地回答。



“选举的事情我不管。随你们怎么搞。”



“我当然是这个打算。不过——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莱昂西奥走到她身边，将水晶咚的一声放在喷水池的边缘。水晶在空中投影出小小的画面，同时发出声音。那是她绝对不会听错的声音。



“如你所见。——『克里夫顿·摩根还活着。』”



艾希伯里的时间冻住了。男生从她的反应中看出期待的结果，干脆地转身。



“送你了。这样你就能知道这不是伪造的了吧。



我要说的只有这些。……再见。我支持你哦，艾希伯里。”



莱昂西奥留下装模作样的话离去。艾希伯里看也不看他的背影，一直凝视着水晶中映出的画面。



这天晚上，根据扫帚大战联赛首战的结果，野雁队的选手们紧急召开了会议。



“这届的蓝燕队了不得。”



面对坐成一排的队友们，首发队员之一梅丽莎说。这句话等同于代表了所有人的意见，他们之间早已充满不约而同的紧张。



“不如说，艾希伯里了不得。她昨天冲到敌人中间一个人击落了六个人。哎呀，这太奇怪了吧，那是什么竞技啊。”



“在下也在前排位置上看入迷了。真是可怕的活跃！”



奈奈绪带着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说。她是这些人中最坦率地尊敬艾希伯里的人，其他队友也对她的这种坦率不禁露出苦笑。担任主持的梅丽莎走近少女摸摸她的头，然后立刻返回原来的位置。



“用普通的方法应战的话，显然会被单方面蹂躏。必须非常认真的安排阵型、策略和分工才行。有人有想法吗？”



被问到具体对策，选手们同时思考起来。



“……反过来说，只要击落了艾希伯里就能获胜了。”



“不能用围攻王牌的策略吗？”“其他队伍用这一招全都失败了。”



“话说，要是光盯着艾希伯里，不是正中她下怀吗？”



“让那家伙随心所欲的飞的话会更糟糕。”



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的声音交错着。大家提出了很多意见，所有人的士气也很高，但是现阶段的讨论太过模糊了——奥利佛这样感到，深思熟虑后安静地举手。队长汉斯·莱泽冈立刻回应他。



“说吧，霍恩。”



“……从一开始就总攻击如何？”



选手们一口气吵闹起来。奥利佛像是在现场的气氛中丢下了一块石头一样，而且为了持续下去，他又继续说。



“虽然是强行的办法，但进入乱战后位置的意义就消失了。没有可以扰乱的阵型的话狂战士也就和普通攻击手没有区别。剩下的就看哪边先击落大将了。”



“……是舍弃防御互殴的方法呢。确实有点道理。”



“但是那正是艾希伯里擅长的领域吧？”



“如果因为这个理由就全部否决的话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吧？”“说到底那家伙有什么不擅长的领域？”



“团队合作。”“交流。”“不煽动别人地讲话五秒以上。”



搅成一锅粥的选手们的话引发笑声，负责主持的女生挨个戳他们所有人的头。这时——之前一直在房间后面看着他们讨论的队长汉斯，这时第一次说出意见。



“原来如此，是个好主意。……但是我反对。”



这一句话让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面对等着他下一句话的选手们，野雁的队长用冷静的声音缓缓说给他们。



“在扫帚大战中一上来就总攻击，也就是意味着放弃竞技性。和各自进行个人战没多大区别。那样的话就没有团体战的意义了——我是这样想的。”



奥利佛挺直后背。——对。这正是他通过自己的发言想要引出的东西。



“我不打算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团队合作胜过个人实力。魔法师最为依靠的理所当然是自己的力量。实际上蓝燕队也以这样的王牌为核心拿出了成果。一羽当先，其他所有人紧随其后，那也许也是一种理想形态。



但是，野雁有别的做法。难道不是吗？”



选手们听到这个问题互相看了看。汉斯环视他们继续说。



“虽然不到艾希伯里的程度，但是你们也够让人头疼的。我说的话基本不听，在正式比赛中擅自变更事先决定的作战计划也是家常便饭。还有人血气方刚，意见和别人冲突就立刻拔出魔杖。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我们，也有一个东西是明确共通的。那就是『想要飞得开心的欲望』。”



汉斯举起握紧的拳头说。只有这一点没有怀疑的余地，是在场的所有人共同的核心。



“如果将优先享受快乐的玩家称作休闲派的话，野雁队就是精挑细选的休闲派。所以我们才会知道，比起只想着自己飞，和队友配合在一起飞要快乐得多。知道当各自的分工咬合在一起，成就出一个结果时，那个瞬间的喜悦和充实。



我再说一次，我不会说团队合作胜过个人实力。但是——更加单纯的，你们想象一下我们所有人组成『一只巨大的大雁』。不觉得能将那群燕子一口气吞下肚吗？”



汉斯露出无畏的笑容。这时奈奈绪举手补充。



“不是配合对手作战，而是用我们最厉害的部分迎击。主将大人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说得好，响谷。对，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想要享受扫帚大战的贪欲。以此为基础，上来就总攻击对我们来说是最开心的选择吗？你们不觉得还有更加开心得多的做法吗？”



奥利佛发现问题的本质变了。已经不用他再多说，汉斯已经明确地将其转变成了语言——不，转变成了这次会议的主题。



“追加一个讨论的规则吧。——我们要拿出的不是为了获胜的作战计划，而是为了享受的作战计划。



理由你们都懂了吧。对我们来说，那就等于是最强的方案。”



长达四小时的会议后。奥利佛走出社团大楼，在完全暗下来的天空下走向竞技场，在那里发现了一位坐在草地上的高年级的背影。



“——队长。”



“嗯，是霍恩啊。”



被叫到的男生转过头，是在会议时一直在一起的野雁队长。这不是偶然的再会，而是奥利佛知道他大概在这里特地追过来的。汉斯冲着站在背后的学弟露出和平时一样大方的笑容。



“刚才真是对不起了。难得你提出了方案，我却说得好像把它当成了垫脚石。”



“没关系。我原本就不认为那个方案会原样通过。”



奥利佛摇头。汉斯当然也注意到他是作为某种原案提出意见的。队长向着有些太过心细的学弟苦笑，将视线转回夜空，低声开口。



“实际上……如果是普通的联赛中的一场比赛的话，也可以采用那个作战方案。偶尔尝试一下不同的事情很重要，而且也可以当成是一次重新审视所有人作为攻击手的素质的机会。若是面对不这么做就没什么胜算的对手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但是，对手是『现在的艾希伯里』。和那种程度的扫帚骑手对战的机会除了现在不会再有了。那种强大是巅峰。到了明年就毫无疑问会丧失。”



奥利佛默默点头。同为魔法师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明白：『那是燃烧生命的样子』。无法长久，不能回头。虽然形式完全不同，但置身于这种世界里的残酷和激烈，少年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我不想用不是我们风格的战斗方式浪费掉和现在的她一起飞的时间。不管是输是赢。毕竟——我从骨子里就是休闲派。”



队长的脸上露出坏小孩的笑容。奥利佛看着他苦笑，也在对方身边坐下。



“……我觉我和奈奈绪都是被这支队伍的这方面吸引才加入的。”



“不要说太多让人开心的话啊，学弟。我会哭的。”



大手胡乱抓揉少年的头发。奥利佛表情为难地接受——同时继续思考着在即将到来的和蓝燕队的比赛中，奈奈绪的任务。



将所有模式和可能性都思考过一遍后，迎来了三天后的下午一点。这个时候终于到来了。



“——各位观众，扫帚大战联赛第四战开始了！野雁队Wild GeeseVS蓝燕队Blue Swallow！两队选手万事俱备地从东西两边入场！”



实况转播罗杰高声说。他看着选手们升上空中的样子，将话题抛给今天也坐在旁边的帚术老师。



“老师，这场比赛您怎么看?!”



“两连胜的蓝燕队打造出了强力的获胜模式。首先由艾希伯里冲进去扰乱，然后攻击手冲锋，击落几个人势头上来了就用总攻击快攻。既然之前的比赛都是完胜，那今天应该也不会改变这种模式。就要看野雁队如何破解了。”



比赛持续进行下去就能看出各队的状态和倾向。面对状态绝佳的蓝燕队，野雁队要怎样应战呢？观众们的兴趣基本都在这里。连蓝燕队的粉丝都不例外。希望喜欢的队伍表现活跃的心情和希望看到精彩比赛的心情——这两种都在人的心里共存。



喇叭的声音宣告比赛开始。两队的攻击手们同时行动起来，蓝燕队中的一名选手独占鳌头。符合期待的开场令观众们沸腾起来。



“比赛开始！艾希伯里选手仿佛理所当然地冲出来！野雁队要怎么做！他们有办法对付那压倒性的暴虐吗！”



“没有组成什么特别的阵型啊。我本以为他们有可能会死马当活马医一上来就总攻击，不过看来他们没有那样选择。希望是准备了别的策略吧……”



达斯汀看着野雁的布阵抱起胳膊。在他视线前方，艾希伯里钻过攻击手们的迎击，立刻开始狂战士的工作。她随意攻击敌方选手，飞来飞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那是完全不在意任何固定套路和常识的压倒性的空中机动。



“艾希伯里选手，在敌阵一个人胡搞瞎搞！和之前的比赛相同的发展！后方的攻击手们也跟着她展开行动！野雁队危险了！”



“……不，那倒没有。”



达斯汀低声说。一眼看上去是相同的发展，但他的眼睛看出了决定性的不同。



“选手们非常冷静。明明已经被艾希伯里冲进怀里了——但那些家伙完全没有被扰乱。”



就像转播席的达斯汀看出的那样。野雁队的作战计划这时已经开始了。



“可怕！好可怕啊啊啊啊啊！”



正在被艾希伯里追赶的选手含着眼泪飞行。那位选手擅长的是利用矮小的体格进行细小的空中机动，即使面对速度大幅度领先的选手也比较容易逃离。但是那也不过是能把被击落的时间拖长一些而已。



“给我站住！可恶啊啊啊啊！”



为了不让那种事发生，同伴插了进来。从侧面砍过来的梅丽莎是队里和队长相同的老资格选手。她飞行技术稳定，比赛经验丰富，比起“击落别人”更擅长“不被击落”的对攻。即使面对艾希伯里也能活过几回合。



“……接下来是我了。要让她多多追我才行啊，真是的——！”



这时又加进来的第三个人也是老资格的六年级。在某种意义上他是比另外两个人更加适合这个任务的人才。那是因为——他由于“总觉得飞行方式看不顺眼”这种直截了当的理由，恐怕是整个金伯利被艾希伯里击落次数最多的选手。



“——在队伍的后卫中，设置三人『专门负责艾希伯里』。”



在之前进行的会议最后。野雁队的队长总结了众多意见的议论，提出的具体计划就是这个。



“但是你们不要搞错了。这些人的任务不是要击落艾希伯里，而是吸引她注意力的诱饵。具体来说，这三个人要交替的『让艾希伯里追』。让老鹰捉小鸡只限于这四个人，其他人除了自己被盯上的时候以外都完全不要管艾希伯里。首先要这样做来防止整体被扰乱。”



选手们抱起手臂沉吟。各人的脸上都露出“虽然道理是明白的，但是……”的表情。



“让她追啊。这可真是高技术的要求……”



“三人负责对付艾希伯里，不让她对其他队员出手对吧？简单的说就是。”



“虽然比让我们击落她要简单一点……”“时间长的话会很吃力啊。而且目的也会暴露。”



“没有说要一直持续。在只不过是仅限于前期的策略。时间上只要保持四五分钟就就足够了。考虑这些因素，有人有自信吗？”



队长再次提问。东方少女第一个站起来举手。



“在下愿意做！”



“回答得好。但是——响谷，你有别的任务。”



队长明确地拒绝。接替坐下来的奈奈绪，站在黑板前的梅丽莎平静地举手。



“……我来。我觉得我很适合。也习惯和艾希伯里打了。”



她说完之后，隔了一会儿，其他选手也零星举手。



“——那，也可以交给我吧。那家伙总是追我，我大概明白要怎样做她就会生起气来追。”



“煽动的方法也需要多种多样呢。没办法，我来负责煽动嗜虐心吧。”



看到分工确定下来，队长露出微笑。他再次确认，这些队员的个性才是野雁队的强大之处。



“——三人都干得漂亮。”



队长汉斯用余光看着三人发挥出期待中的作用，低声说。在艾希伯里没有察觉地被压制住的几分钟里——他们当然不可能不有效利用。



“进攻！”



他用手势向其他队员做出指示。选手们看到后，从攻击手到后卫同时冲向前线。



“……哦哦?!这真是意外的行动！被艾希伯里选手钻进怀里的野雁队，在这种状况下依旧将大部分队员转向进攻！”



“原来如此，来这一手啊！”



达斯汀从桌子上探出身子大喊。场地上超出预想的发展让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艾希伯里那家伙这下为难了。其他队友因为野雁队的攻势而转为防御，没有同伴跟上她。这种状况下好不容易扰乱敌人也没有意义了。”



狂战士活跃的前提，始终是要有队友利用她制造出来的机会。在忙于防御的状态下没有人跟上她，结果艾希伯里被一个人留在敌阵，变成了无法影响主战场的“游兵”。



艾希伯里本人也很快注意到这种情况，将意识转向后方。达斯汀发现了她的举动，看着她低声说。



“对，只能班师回朝了。……可是，那样做的话这次就轮到——”



“……切——”



艾希伯里注意到自己的行动没有意义，立刻转向准备返回己方阵地。但是——就在她的意识从眼前的战斗中移开的瞬间，一根击棍从斜上方狠狠地袭击过来。



“——?!”



艾希伯里勉强用自己的武器接住，但是因为姿势调整不充分，没有完全卸掉冲击。飞行的平衡被打乱，直到恢复姿势为止速度高度都大幅度下降。她失去了势头在低空盘旋时，上方落下敌方选手们的声音。



“你想去哪儿啊，艾希伯里？”



“好伤心啊。你的舞伴是我吧？”



“是啊。我们这边还一个人都没被击落呢。”



刚才一直在被艾希伯里追的三位选手。他们脱掉单方面被追捕的猎物的假面发起反击，夺取了上空，像是在说“这次轮到我们猎杀你了”似的露出獠牙。艾希伯里翘起嘴角。



“——别搞笑了，你们这群飞虫。”



“哦哦哦哦哦哦哦?!野雁队的三人，突然转守为攻！给想要去支援同伴的艾希伯里选手送上强烈的一击！仿佛是早就看准了时机的反击！”



“实际上就是看准了。这种情况下艾希伯里再不愿意也必须返回己方阵地。此时从背后追击是理所当然的。那三个人一边用巧妙的配合吸引艾希伯里的注意力，一边从一开始就在寻找这个时机。”



达斯汀带着钦佩说。——不被击落，不被对方发现自己的目的，三人配合吸引艾希伯里注意的手段就很漂亮，从中转为反击的时机更是出类拔萃。恐怕即使找来三个青年组顶尖选手，也做不到同样的事情。可以说是野雁队的选手们毫无保留地发挥出自己多样个性创造出的结果。



“像那样一但落到低空被压住脑袋的话，要想再加速或再上升就难了。在扫帚骑手的两个优势全都丧失的情况下三对一，就算是艾希伯里也会感到吃力。不过，即便如此那家伙说不定也能搞定——”



艾希伯里面对野雁队的三个人，以不利的位置关系开始对攻。达斯汀暂时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转向众多选手正在激战的前线。



“——即便如此，也不是立刻就能搞定。这段时间会成为野雁队的好机会。”



扫帚大战中对攻的原则是“先手有利”。先开始行动的一方能先获得速度，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呜哦哦……?!”“可恶，为什么是我们这边被攻击！”



“先头被压制住了！加速不足……！”



依照所有扫帚骑手都知道的法则，蓝燕队的选手们不得不以不利的状态应战。因为他们之前一直在“等”艾希伯里扰乱敌阵制造破绽。在那个瞬间到来前敌人发起进攻的话，就只得落后于人。



“艾希伯里那家伙在做什么……！”“赶紧回来！”



选手们一边交战一边抱怨。他们转为防御的这个事态——到此为止也还可以。他们也预想过敌方一上来就总攻击的情况，记住了处于被动时应当怎样应对。问题是『艾希伯里无法加入他们』。只要她无人盯防，那这种时候反而是前后夹击敌人的好时机。



但是正是这种想法将他们引进更深的泥沼。依赖王牌的心理无法抵御现在野雁队的攻势。敌不过对方的势头，两位选手接连落下，一位选手被击棍擦过肩膀大幅度失去平衡。敌人又瞄准他继续追击，他脑海里不由分说地浮现出自己被击落的情景。



“——你们在害怕什么！”



这时一位选手插进来挡开敌人救下同伴。蓝燕队的选手们面露惊讶。从敌方攻击手中保护了队友的，正是本应在最后方接受保护的大将。



“你们一个个的……那狼狈样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沦落成艾希伯里的挂件了？想想我们队伍名字和标志的意思！”



他用锐利的视线扫视队友。一个王牌太强产生的弊害，还是可能因此引发的危机，他当然都注意到了。所以现在——面向逐渐迷失自我的选手们，他要完成自己作为队长的使命。自己走上前线，用背影给队友做示范。



“不要小看我们，你们这群雁。……我们的觉悟和你们这些聚在一起过家家的人不一样。”



说到他们的态度，有个象征性的故事。那就是——野雁队Wild Geese和其他队伍的队名都是采用复数形态，为什么只有蓝燕队Blue Swallow用的是单数形态？那是因为这个燕子代表的是『最强的王牌』，也显示出『所有人都以此为目标』的队伍姿态。只依靠自己力量的个体的集团。这正是蓝燕队自创设以来一贯的理念。



“不要等着别人！路是用自己的手开拓出来的！我们每一只都是奋力争先的孤高燕子！”



听到他的声音，想起自己是什么人的瞬间，他们的犹豫立刻消失了。蓝燕队的孤燕们嘴角上翘起凶暴地笑容，发出呐喊冲向雁群。



“蓝燕队承受住了野雁队的猛攻！即使被压制也没有让对方的进攻完全成功！多么顽强啊啊啊！”



“队长的激励起效了。士气恢复的话这种程度的不利不会造成溃败。蓝燕队里没有一位选手是弱小的。”



达斯汀有些高兴地说。但他突然变回认真的表情，关闭扩音咒语。比赛进入微妙局面时他总是会这样做，为了绝对不让自己的发言影响比赛的趋势。



“……不过，对他们来说是和预想截然相反的发展。为了应对眼前的情况必须集中注意力，选手的视野无论如何都会变窄。这种情况，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选手，也无法一直掌握整个赛场的动向。”



说着，达斯汀瞥了一眼上空。转播的视野总是很宽广。因此——他能看见陷入战斗漩涡中的选手们看不到的东西。



“这时就会产生意识的死角。比方说——『即使有一个小个子的二年级从视野中消失了，也不会立刻注意到。』”



在展开激战的场地正下方的地面上。奥利佛和其他防护员一起防备着选手落下——他也在看着同一个人。



“——对。『就是现在』，奈奈绪。”



对，那就是——单独上升到场地上空的东方少女，『现在正从那里瞄准敌阵冲锋的身影』。



“——您的首级，在下收下了！”



在瞄准目标的同时开始大角度下降。将高度转变为速度一口气加速。在地面化作墙壁以可怕的势头逼近时，她的两只眼睛盯着的只有大将的首级。



被盯上的那方在最后时刻才察觉到。男生瞪大眼睛仰望上空。



“——糟——！”



但是晚了。已经不管怎么移动都来不及回避了。奈奈绪高高举起的击棍乘着压倒性的速度逼近蓝燕队长。能够直接瞄准大将的机会恐怕只有一次——因此，不管对方怎样招架都要一击击落。少女怀着这样的决意以全力的斩击逼近胜利。



“——?!”



这个瞬间。从观众席射出的一道闪光将她的视野涂成了白色。



奈奈绪从上空瞄准敌方大将俯冲。她的击棍很可惜地以毫厘之差挥空，紧接着少女擦着地面抬起扫帚头回旋。所有观众都屏着呼吸见证了这个场景。



“呜哦哦哦哦哦！响谷选手从上空奇袭！径直朝着敌方大将斩去！但是很可惜失败了！在这重大场面下，即使是她也开始紧张了吗！”



“——不对。”



转播罗杰身旁的达斯汀站了起来。他将扩音咒语的强度增大，冲着眼前的场地猛地喊道。



“比赛暂停，有干扰行为！——喂，那边！从观众席晃响谷眼睛的混蛋！你一步也别动！别想糊弄我的眼睛！”



他指着观众席的一角。同时，一个小得像豆粒影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跑了出去。



喇叭声宣布比赛暂时中断。听到这个声音，在场地内飞行的选手们接连停止了动作。



“——咦，暂停？”“到底是怎么回事。干扰……？”



联手压制艾希伯里的野雁队三人组也一样。他们茫然地停在空中看向转播席的时候，刚才还在激战的蓝燕对王牌开始回旋。看到她不知要飞去哪里的背影，梅丽莎连忙叫住。



“……啊?!等、等一下！说了暂停——！”



“……切，搞得太花哨了吗……！”



混在群众的热意中，制造出暂停比赛原因的影子一边在观众席上跑向出口一边咂嘴。



对指示他干扰比赛的前学生会阵营来说，这场比赛的胜负本身并不重要。不管是艾希伯里的队伍获胜还是奈奈绪的队伍获胜，用华丽地活跃吸引住众人话题的她们都一样碍眼。因此他的目的是不管哪边获胜，都要在中途让她们露出丑态。



在前期就被封住动作的艾希伯里没有什么硬要干扰的意义，结果，他就瞄准了从升到上空时就预测到接下来动作的奈奈绪。他自以为是尽可能选择了不容易被发现的时机晃眼，但在达斯汀戒备的比赛中做这种事情还是太乱来了。既然这样，只好努力在被确定是谁之前逃脱了。他带着这种想法想要逃离竞技场。



“怎么可能让你逃掉，白痴。”



看到堵在出口前的几个二年级的身影，他知道自己的企图破灭了。



“我看到了哦。你的魔杖发出的光，我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你被达斯汀老师指出来后逃跑的样子。”



“居然在比赛中对奈奈绪做那种事情……！万一掉下来的方式有危险可怎么办啊！”



凯、雪拉、皮特、卡蒂四人愤怒地举着白杖。影子转身想找别的路线逃跑，但立刻停下来脚步。因为一位用刘海遮住一只眼睛的高年级举着白杖站在那里。



“真是完全不会背离预期啊。——『你们』这种没品的做法，我从上次选举开始就不喜欢了。”



“……唔……”



前门有凯他们四人，后门有密里根。被夹击的影子无处可逃站住了。二年级那边还有突破的可能——他这样想着拿起的杖剑，在下一个瞬间被旁边的击棍一闪干脆地打落了。



“——咕?!”



从正后方伸过来的手攥住他的脖子，像千斤顶一样将他提起来。握紧气管完全封住呼吸，甚至不允许对方惨叫，然后就这样『吊上』天空。



“——是你吗？妨碍我的人。”



戴安娜·艾希伯里骑着扫帚停在半空，全身升起愤怒的火焰。可怕的杀气让凯他们和密里根都不禁后退。身为当事人的影子致命地没能及时注意到——在她面前玷污扫帚竞技，这种行为会为自己带来怎样的结果。



“……嘎……呕……”



“去死。”



攥住的脖子发出颈椎挤压的声音。……比赛中的选手不会携带杖剑或白杖，击棍也从一开始就制作成无法打伤人。因此，『想杀人的话就要空手』。艾希伯里带着完全没有混入任何杂质的杀意实行这一点。影子不被允许任何抵抗和辩解就接到死亡的命令，他翻着白眼手脚垂下。



“——艾希伯里大人。到此为止吧。”



旁边响起是少女的声音和轻轻放在胳膊上的手温柔地劝阻她的杀意。



“在下没事的。只是眼睛稍微被晃到，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重新开始比赛吧。战斗才正要开始呢。”



奈奈绪举着击棍露出坚定地的笑容。艾希伯里看着她，突然绽开嘴角。



“……是啊。要和你比赛，哪有工夫去理会这种蛆虫。”



被丢开的身体重重落到地上。艾希伯里连一眼也不再看他，返回场地在上空盘旋。她对着正在审议的裁判大声说。



“——重新开始比赛吧，裁判！根据干扰的影响，要从对野雁队有利的配置开始！”



被催促的裁判们赶紧交换意见，然后不到一分钟就发表了重新开始时的配置。奈奈绪的奇袭原本有效的可能性很高，因此决定让野雁队的选手们获得相应的优势，从更高的位置开始比赛。双方队伍都没有提出异议，选手们迅速到达指定的位置——然后宣布重新开始的喇叭响起。



“那么重新开始吧。……舞蹈的趣向也稍微变一下吧。”



艾希伯里的状况也和比赛中断前基本相同。为了将她留在原地，野雁队的三个人重新开始袭击。首先一个人从正面斩击，第二个人观察对手动作之后再加入，第三个人维持高度待命施加压力。这是彻底不让对手获得速度和高度的战术。就算是艾希伯里也逃不过寻常的术理。



但是，她拥有许多『超出寻常领域的招数』。



艾希伯里用击棍拨开第一个攻击。在她身体姿势略微不稳的时候，第二名选手接着从斜后方发动攻击。要躲开只能下降高度加速，那样的话就会积累更多不利。逼近艾希伯里背后的梅丽莎确信她又进一步接近了胜利。



“——呼——”



在她朝着对手挥下击棍的那一刻。那个背影突然轻飘飘地下沉，从视野中消失，『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



“——咦？”



梅丽莎茫然地低头看自己的左脚。踩在镫里的脚腕，被击棍的前端——弯头的部分勾住了。握着那根击棍握柄的正是艾希伯里。她巧妙地控制速度和角度，让被击棍勾住的对手『拉自己』。



“什——”“哈啊?!”“骗人。”



这是叫做挂靠back hook的杂技。理论上是在追尾战中，被追的人看准双方速度接近的瞬间施展的招数。在敌人从后面发动攻击的瞬间，和落羽feather fall一样故意失速前后交替，然后在拉开距离前用击棍的弯头勾住对方身体的某处。连熟练的扫帚骑手都认为难度过高，除了文献以外基本看不到。



“喂……！放、放手！可恶——！”



梅丽莎加速，左右摇摆轨道并甩脚，想要逃开。但是击棍不只是勾住，还使用了魔法剑的技术——拉诺夫流的“吸附刃纹stick edge”吸在她的脚上。想用自己的击棍反击，对手却在正后方。其他两人也难以出手。因为两人的位置太近，攻击敌人时，同伴的身体会被当做盾牌。



可怕的事实还有另一个。艾希伯里不只是让对手拉自己，还通过这个方式一点点『夺走速度』。



“『足够了。』”



获得了足够的速度时，艾希伯里挥动勾住的击棍让自己超到前面。横向的一闪正中胸部——梅丽莎被她贴在背后许久，最后还被这一击打得倒栽向地面。



“——你、你个混蛋——！”



可怕的咒骂从下面窜上来，但艾希伯里根本没空听。她通过挂靠的速度吸收，取回了足以和剩下两个人对战的速度。但是——上空已经出现了向着她冲锋的新的敌人。



“——在下要上了，艾希伯里大人。”



“嗯——来吧。”



女生的嘴角无畏地翘起。——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在比赛重新开始的同时就强行夺回了速度。艾希伯里感受着因为昂扬而沸腾的肌肤，全神贯注地迎击东方少女。



“——响谷选手，在比赛开始的同时回头飞向了艾希伯里选手！真是无比激烈的对攻！”



“英明决断。奇袭失败了一次，她已经完全被对方的大将警戒了。改变目标去打倒艾希伯里是正确判断。毕竟这个状况，等那家伙摆脱三人，野雁队就会一口气变得不利。”



达斯汀对比这分隔两地的战场说，同时他确信了：双方汇合前的这段时间，是这场比赛的高潮。



“原本的三人被击落一人，然后又加上响谷再次变成三对一。……这里是分水岭。能否在维持这个构图的期间击落艾希伯里。——这将决定比赛的走势。”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的呐喊响彻天空。双方都乘着速度的攻击剧烈碰撞散发出火花。次数不断累积时奈奈绪心想：这个人实在是太强了。



这绝对不是对等的条件。两位队友将致命一击的任务交给她，一直在专心削减艾希伯里的速度。激烈碰撞后的回旋，回旋后的上升——这两个动作都会被他们干扰，对方的飞行无论如何都不是最佳的形态。然而，艾希伯里画出的圆却还是那么大，一点也不比她逊色。也就是说，『三对一才终于可以与她相称』。



“——何等，厚遇——！”



因此，奈奈绪心存感激。感谢可怕的敌人，感谢可靠的队友——还有让这个场面成立的所有因素。如果没有他们，就无法像现在这样战斗。就绝对无法到达这么炽热而充实的时间。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恢复姿势后回旋然后迅速上升，从最高到达高度全速全力俯冲。少女在每个动作中都集中全部精力，同时心想。——所以她必须以自己的全力报答他们。报答在同一片天空中奋斗的队友们，报答在观众席上屏息注视的同伴们。报答在地面守望自己的防护员。报答希望自己能做空中直面艾希伯里的克里夫顿·摩根。



报答将自己推上这片天空的，所有心愿！



“——唔——！”



艾希伯里也知道。那其中也包含着她自己的心愿。



所以现在。经过六次碰撞，终于将她的身体推出扫帚的——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她自己。



“……啊——”



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浮游感包裹她的全身。和恐惧不同，心中充满的是方法手脚化成砂砾散落的寂寞。地面上已经没有容器能接住这种时候的她了。



以这种感觉为契机——一个记忆在她心中苏醒了。



“刻在心里吧，戴安娜。……这就是你的目标。”



第一次拿起扫帚是在五岁的时候。在她带着幸福和万能感完成第一次飞行后。在父母面前，她被展示了那段影像。



从水晶投影到空中的，是一位扫帚骑手的飞行。连小孩子也能看出的超群速度一瞬间就夺走了她的目光。和她刚才闹着玩的飞行完全不同。一位将全部奉献给了“飞得更快”的魔法师的人生精髓在那里显现——那是既美丽又可怕的，一个“魔”的形状。



“以这个为目标吧。超越这个吧。去到这个领域前方吧。”



在产生任何想法之前，就回答了“是”。流淌在她身体里的血液这样命令。她原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少女的生命是从出生前就设计好的。追求轻量化到极限的身体即使经过成长也不会具备孕育子孙的功能。她是艾希伯里家系将各种各样的冗余从自己血统中剔除后生出的仅限一代的『艺术品』。



血脉会由兄弟姐妹传给后世。她的任务就是飞。将其他所有东西都抛下，飞向其他所有人都追不上的地方。



“——！”



影像向她展示了这种生涯最终的情景。



身体——崩溃了。经过无比可怕的飞行成功突破记录的扫帚骑手的全身，像是在灼热的火焰中燃烧殆尽的炭一样，连同扫帚一起化成无数尘埃在空中消散。再也没有踏上大地，就这样混在苍穹的青蓝中消失了。



盯着剩下的空旷蓝天，少女心想：她去哪里了呢？



从完成了一切到溶于空中的几秒钟。不再有任何目标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时间。



她的心，飞向了哪里呢？



这天的比赛在艾希伯里被击落后没有出现大的波折，以野雁队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奈奈绪先是在赛后的总结会上被所有队友抛起来，走出房间后又被剑花团的同伴们说个不停。但她暂时告别他们前往蓝燕队的练习场。和预感的一样，她寻找的对手正仰面躺在草地上。



“在下来晚了，艾希伯里大人。”



“……”



“可以坐在您旁边吗？”



奈奈绪说着，不等她回答就坐到了旁边。之后沉默了好几分钟。一直默不作声的艾希伯里终于开口。



“……你干得真不错。没想到我会被你击落。”



“不是在下一个人的力量。研究策略，找准时机，和同伴配合挑战——才终于做到。”



“即使如此，打出决定性一击的也是你。如果最后加入进来的是其他选手，我应该至少可以撑过去的。”



“如果不正面和在下交战的话，应该也能做到的。”



奈奈绪说，这不是谦虚。事实上，如果始终以队伍胜利为优先的话，艾希伯里没必要陪她进行冲突战。可以先专心回避等同伴来支援，等不利情况消失后再反击。虽然这也不是能轻易做到的，但比正面打赢三对一还是要容易得多。



但是，听到她这样指出，艾希伯里本人干脆地摇头。



“你正面攻过来，我却丢脸地四处逃窜？——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



艾希伯里哼了一声说。旁边的奈奈绪也点头。在全力战斗过的现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对手的荣耀。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奈奈绪突然这么说，转向对方正坐。艾希伯里瞥了她一样。



“什么事这么郑重？”



“摩根大人还活着。要不要今晚就和在下一起去见他？”



这对女生来说是出其不意的一击，让她一时间都忘记了眨眼。



同时她也模糊地想起来。莱昂西奥交给她的影像中，有个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呼唤了那个名字。



“……这样啊。那里面也录进了你的声音呢。”



“？”



“没什么，是我自言自语。……所以？那又怎么样？早就切断了缘分的防护员是活着还是死了，说实话我根本无所谓。”



虽然后半混进了逞强，但前半是纯粹的疑问。莱昂西奥将摩根的生存报告给她的目的是让她产生动摇降低她的表现。从对方的性格和目前状况中很容易察觉到这些，但眼前的少女和那种想法从根本上就毫不沾边。不知道她是带着什么意图说的。



但是——和笔直看向自己的视线相交时，艾希伯里也注意到了。她是作为学妹耿直地关心学姐。



“要战胜自己，首先必须了解自己。对艾希伯里大人来说，那就是摩根大人。”



“……我就是我。我自己最清楚了。”



“不。艾希伯里大人一直不愿正视这一点。”



“……！”



艾希伯里心中一紧。面对她，只有奈奈绪这位少女能斩钉截铁地指出这件事。她毫无顾虑，毫不忌讳。只不过是将她用清澈无比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带着诚意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而已。



没能躲开。甚至觉得是正中靶心。但是——即使如此，艾希伯里依旧摇头。



“……也许你说得对。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去见他。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去。



见面的话就会变得软弱。又会想要依靠他。那样的话就完了。以半吊子的心无法踏入最速的世界。……无法达到那个领域。”



“……艾希伯里大人。”



奈奈绪还想继续说下去。艾希伯里抬手制止她，拦住她的话头说。



“拒绝的同时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Ms.响谷。——两周后，来看我的飞行吧。”



“当然没问题。”



奈奈绪茫然地歪过头。她在自己也没有认识到的时候完成了和摩根的约定。……通过今天的比赛磨砺出的斗志，艾希伯里觉得已经没有任何不足之处了。她确信更多的准备也只不过是无意义地拖延，所以。



“那一天是我定胜负的日子。是探究戴安娜·艾希伯里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的日子。”



她决定了。赌上自己的全部，去挑战一直视作目标的“魔”。



扫帚竞速的世界纪录更新挑战中，按照个人成绩的顺序拥有优先权。这并不是指金伯利校内，而是包含整个联合，过去有过更高成绩的选手，在挑战记录时能获得各种方便。



要说这些“方便”具体是什么，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可以召集水平相近的顶尖选手举办运动会”。也就是“让其他扫帚骑手配合自己挑战”。当然，只要有符合规定的赛道和见证人，即使自己一个人也可能破记录，但那终究只是理论上，目标最速的选手们大多不那么想。根据他们的经验和扫帚竞技历史上的倾向，『同一个赛道中有竞争对手时的成绩明显会更好』。



“……差不多了吧。”



在清澈得残酷的苍穹下。达斯汀仰望着在他指示下擦得锃亮的空中赛道环，和同样来见证挑战的大批学生一起，等待着主角到来。



不久，那个时刻就到来了。一个穿着蓝燕队服的女生踩着悠闲的脚步出现在赛场。她背着扫帚，但没有拿击棍。因为接下来的竞技中不需要那东西。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影响，今天她没有那种仿佛要迸发出来的杀气。



艾希伯里轻轻举手向抱着胳膊盯着自己的达斯汀打招呼。



“你来看了啊，老师。”



“当然了。你以为是谁去交涉的？”



达斯汀哼了一声。就和他说的一样，这个挑战场地能准备好正是他努力的成果。就算有优先权，在两周内让顶尖选手们齐聚一堂也并不简单。不只是本人，还必须和他们各自的学校和教练交涉，也会产生相应的讨价还价。



以他的性格本来是最讨厌这些的，但达斯汀从艾希伯里拜托他举办运动会的瞬间开始就一句话也没有抱怨默默地做到了。他只不过是想为学生准备好万全的舞台。



“谢谢。”



艾希伯里笑着道谢。她也知道。眼前的老师作为指导者给了她尽可能所有的厚遇。在台前幕后，至今为止究竟为她做了多少事情。



达斯汀转身背对学生的视线遮羞，生硬地回答。



“校长没来。她好像不想给选手造成无用的紧张。……不过既然是那个人，肯定在哪里看着呢。”



说着，艾希伯里也看向校舍。——对，要是没在看的话绝对饶不了她。扇风点火的话就要看到最后。现在依然激烈地留在她耳朵里的那句“变慢了”。要把将它永远颠覆的那个瞬间烙印在她眼睛里。



不过，艾希伯里也不觉得对方会不这样做。她一定在哪里看着自己——她相信着移开意识，看向聚集在同一个赛场里的人们。扫帚竞技协会派来的裁判、计时员、防护员，期待破纪录而聚集而来的大批观众——还有最重要的，从联合各地前来的顶尖选手们。



“齐聚一堂啊。”



看着带着各自风格的超一流扫帚骑手们，将他们叫来这里的女生无畏地笑。……从第一位的艾希伯里开始，这里聚集了扫帚竞速世界排名前十二的实力选手。其中三人是金伯利学生，其他九人全都是校外的选手。扫帚竞速的顶尖集团是个狭小的世界，所有人都是曾经在过去的运动会中见过的选手，没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比想象中更快嘛。我还以为会拖到明年。”



“应该『有希望』吧？……聚集了这么多人，要是白跑一趟的话谁也饶不了你。”



选手们用险恶的眼神回看着艾希伯里说。女生愉快地感受着皮肤酥麻的感觉，对他们斩钉截铁地说。



“远道而来辛苦了。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所有人，带着杀死我的心来。』否则我会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干脆地转开视线，走向赛道。剩下的选手们满脸愤慨，然后又变成苦笑。



“……哈哈哈哈。那是把别人叫来的态度吗？”



“我是今天早上刚从兰国来的啊。而且超级讨厌赛场在金伯利。”



“不好意思啊。我们那位就只想着怎么飞得更快。”



“看来是的。不管怎样——很清楚地看出她『准备好了』。”



最年长的男性选手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他的嘴角也有些傲慢地翘起来。



“不要责怪那家伙的态度。反正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吧？——『其他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垫脚石。』”



这一刻，所有其他选手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模一样的笑容。——对。当然，他们也不仅仅是“客人”。既然这是运动会，那他们所有人都有挑战记录的机会。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应召而来。实际上，这种被叫来的选手破了记录的事例，过去也不止发生过一两次。



在艾希伯里的挑衅下，他们所有人的斗志和动力都到达了巅峰。达斯汀也看出了这一点，缓缓开口。



“无人缺席。没有问题的话就按照预定开始吧。……第一组的三个人，进入赛道。”



他拔出白杖用右手举起，催促三位选手。其中两人立刻骑上扫帚升空，而艾希伯里在那之前轻飘飘地将扫帚贴近观众的一角。



“Ms.响谷。你拿着这个。”



然后她从腰间取下自己的杖剑和白杖，递给和剑花团成员们一起来的奈奈绪。这两把魔杖是魔法师的象征，同时也是对扫帚骑手来说最后的秤砣。东方少女将带着明确的信赖托付给她的这两样东西紧紧抱在胸前。



“……嗯。在下替您保管。”



“拜托你了。”



艾希伯里说着，这次真的上升到空中的起跑地点。



在奈奈绪她们的仰望中，三名选手排成一排。达斯汀用扩音魔法向他们喊。



“各就各位！三十秒后起跑！还剩十秒的时候开始倒计时！”



说完，他从口袋中取出小球浮在杖尖。喇叭或笛子的声音不够尖锐，使用咒语做信号的话可能会对咏唱的声音做出反应，因此扫帚竞技的号令通称使用这种专用炸裂球。倒计时由旁边的裁判进行，达斯汀则配合时机向炸裂球注入魔力。



“……3、2、1——0！”



响彻苍穹的干燥破裂声。与此同时，三道流星同时飞出。扫帚竞速是极其单纯的竞技。赛道中设有多个圆环，选手们要按顺序钻过它们。只要不出现途中跳过圆环或干扰其他选手一类的犯规行为，在通常的比赛中，最先钻过最后一个圆环的选手就是胜者。



这次要挑战的世界纪录的规定赛道是极其常规的内容，沿着三个直道、四个弯道、两个蜿蜒道组成的空路飞三圈比赛时间。和地上的赛跑不同，赛道是三维结构，因此要求选手飞出上下左右都敏捷柔软的轨道。



“呼……！”“——咻——！”



选手们以非比寻常的初速度出发，在直道上让人怀疑自己眼睛的势头加速，沿着让人觉得肯定是欺骗了惯性的轨道转过弯道，接着有用令人眼花缭乱的空中机动钻过蜿蜒道。不到一分钟就飞过一圈，又以同样的势头进入下一圈。



第一次看到顶尖选手竞速的普通扫帚骑手都会说出同样的话。——真是疯了。



“——第一轮结束！时间是多少?!”



“2:26:47！”



达斯汀问，计时员说出了正确的数字。咒术老师眯起眼睛。



“26秒区前半啊，还不错。——开始第二轮。除了艾希伯里以外的人交替！下一组的两个人就位！”



除了艾希伯里以外的选手接连轮换，就这样在让人喘不过气的紧张中度过了最初的十分钟。



“……休息十分钟！暂时回来，艾希伯里！”



达斯汀看出差不多该休息一下，宣布比赛暂停叫回艾希伯里。回到地上的艾希伯里一半是倒下地坐到他事先准备好的长椅上。



“……呼、呼……”



“只喝一支。慢慢地。像吸花蜜一样。”



达斯汀将吸管插进容器里递出魔法药，咕嘟咕嘟地滑进艾希伯里的喉咙。那是从成分到浓度全部都为她特别准备的东西。艾希伯里调整呼吸慢慢恢复体力，达斯汀用平静的声音对她说。



“……现在感觉不错。接下来才是关键。注意力不要散掉啊。”



“……你以为是在对谁说……！”



艾希伯里用犬齿咬破吸管。达斯汀看到后确信自己说的是正确的。——接下来无疑才是关键。



“——3、2、1——0！”



进过短暂的休息进入第四次计时，地面上的观众们紧紧盯着她。没有一个人坐在排放着的椅子上。



“……感觉都不能呼吸了……”



“不要勉强自己一直看着，卡蒂。”



卷发少女按着胸口浅浅地呼吸，奥利佛感到危机对她说。对感受性强的她来说，这场景实在太鲜明强烈了。



“……这是扫帚竞速的世界纪录更新挑战。为了这一天磨练自己，削掉所有冗余的扫帚骑手们——他们所有人都超越极限地飞行。由于太过严苛，中途死亡的选手也并不少见。不是掉落摔死，而是在飞行途中死去。”



“已经不是看着来享受的东西了。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才要挺直后背。



魔法师的生存方式是什么样的东西，赌上人生发起挑战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飞行的样子，让我强烈的想起这些。”



雪拉用平静地声音说着，一直眺望着扫帚骑手们在空中展开的战斗。奥利佛在她的话中感到复杂的感慨，看向站在旁边的东方少女。



“……你觉得她能打破那个记录吗，奈奈绪？”



没有任何根据，但奥利佛觉得只有她能推测出结果。听到这了问题，隔了一小会儿，奈奈绪低声开口。



“……还不完全。”



三十分钟里又计时了六次，重复极限的飞行后迎来了第三次休息。艾希伯里意识朦胧地倒在长椅上，达斯汀双手强行拽起她的身体。



“你怎么了艾希伯里！这就是全力了吗?!你的极限就这点程度吗?!”



“……！……唔……”



为了不让眼睛里最后的光消失，达斯汀拼命地不停和她说话。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让她失去意识——那样的话注意力也会消散，那一刻一切就都完了。以这次这样优秀的成员挑战纪录的机会今后不会再有了。即使有，艾希伯里的能力在那时也已经过了巅峰。就是现在。她能实现目标的机会只有现在。



“不是那样的吧！怎么可能回事那样！怎么可能……！”



注意到的时候，男人的双眼里不停地流下眼泪。对在最后时刻帮不上任何忙的自己，对作为指导者的无力感到绝望。就连他的声音也已经远离艾希伯里的耳朵，她的意识失去了一切抓手，就要毫无办法地沉入黑暗之中。



“——哈哈哈。终于把老师都弄哭了啊。”



猛地睁开眼皮。停留在耳朵里的独特笑声，一下子就捞起了她的心。



“——摩、根……？”



朦胧的意识在一瞬间和视线一起找到了焦点。在离她躺着的长椅不远的地方，有个大个子的人影正注视着她。



“……勉强赶上了啊。”



站在旁边的“生还者”凯文·沃克微微一笑。矮小的他支撑着高大的身体——她的防护员，克里夫顿·摩根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



“——您能去见一见艾希伯里大人吗？”



奥利佛等人在迷宫二层与刺客交战的晚上。奈奈绪遇见出手相助的摩根，笔直地注视着他，说出了这个请求。



“在下非常明白这是不情之请。然而——现在这样不行。在赌上人生面对的最重要时刻，艾希伯里大人无法发挥出她的全部力量。”



少女的话中能够感到确信。摩根在意其中的原因，他反问。



“……你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她迷失了心的去处。那和目标不同——在向着某处奔跑的时候，人必然会需要它。旅途若是没有可以返回的家，就和漂泊同义。”



说出这句话的少女的故乡，已经因为战争而失去了。在被邀请进金伯利和奥利佛他们相遇、被他们接纳之前，她也度过了无依无靠的漂泊时光。所以她明白。即使本人不承认，现在的艾希伯里最需要什么。



“就连她寻求自己归处的心，现在的艾希伯里大人都视作软弱想要割舍。但是，只要那一位还生而为人，就绝对无法实现。……然而，在下恐怕无法将艾希伯里大人带来这里。真是不中用。”



奈奈绪握紧拳头说，她原地正坐深深低下头，双手伸到地面上。……即使文化不同，但她凛然端正的举止有时可以比任何言行都鲜明地表达出意图。那就是——这个姿势是她能够表现出的最大诚意。



“克里夫顿·摩根大人。请您再前去一次校舍。——为了您所爱的一位扫帚骑手。”



烦恼了好几天后。男生终于接受了她的请求。



“——我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魔杖都握不稳。只是个摆设而已。”



摩根向着许久不见的人淡淡地说出自己的现状。……他一直没有走出迷宫是有原因的。不仅是为了防备即将到来的那个时候，同时也是因为处在魔素浓度高的地方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侵蚀身体的异界火焰的活性。



在二层可以保持能够战斗的状态。但到了一层就立刻变得不对劲，出到校舍时已经没有人辅助都走不了路了。会拜托凯文·沃克帮助也是因为预想到了会这样。生还者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他，在途中出现了好几次危机情况，但摩根终于在现在这个瞬间勉强赶上了。



“……即使如此，也能改变些什么吗？”



摩根不再说话盯住对方。在他眼前，艾希伯里慢慢地从长椅上站起来。



“——谁知道呢？”



嘴上这样说，脸上却露出笑容。然后她骑上扫帚升空。其他两位选手也跟在她后面在出发地点就位——达斯汀看出风向的变化，对裁判和计时员使了个颜色，举起炸裂球。



“3、2、1——0！”



倒计时后第十次挑战开始了。三道流星被释放到空中。看到她出发的瞬间，观众同时骚动起来。



“——喂，那个是……”



“飞行变了？”“变了，加速度不一样。”



留在地上的选手们发出这样的声音。像是在证明他们是正确的一样，艾希伯里从其他两位选手之间脱颖而出。在她飞过弯道进入蜿蜒道的瞬间，选手们的声音更加惊愕了。



“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在那里用那种速度？”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就像水流过水渠一样……！”



选手们的表情因为嫉妒和感动抽搐。强劲而富有攻击性的空中机动和之前一样。但是其中的僵硬全部不见了。想要拼命抹去什么的鬼气消失，原本用在那里的力量现在全都推着她的后背。也就是说，『她正笔直地飞着』。



“……奈奈绪，那是——”



“『完美了。』”



奥利佛问，奈奈绪点点头回答。果然——少年想。她看着的一直是『这个』。



到了这时，艾希伯里总算明白了。——自己一直在害怕的，不是坠落，更不是死亡。



逼近年龄极限的压力也好，在那之前也许无法突破纪录的不安也罢，都没有致命地侵蚀她的心。正相反，她一直觉得『能做到』。奉献全部生涯持续锻炼到最后，她一定能够达到那个领域。



——2:20:87



她自己也惊呆了，她害怕的是『那之后』。赌上性命飞完赛道之后，她大概会迎来肉体的极限。从之前父母给她看的影像中想象到那个场景——消散在空中前的『短短几秒钟』，正是她害怕的。



——2:22:16



那几秒钟里，她预感自己会非常寂寞。完成了施加在艾希伯里血脉中的责任，通过了那个地方之后——她余下的心，该去往哪里呢？就这样依旧不知道，没有任何目标，孤单地漂浮在空旷的空中，直到消失——只有这件事令她害怕。从小时候起，她就一直害怕自己会有一天迎来那个瞬间。



——2:23:58



所以。她需要的是决定『那时要去往的地方』。



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只是，她不想承认。她对自己的软弱，对自己依然想要依靠曾经消失了的对手感到生气，所以无意识地偷换了问题。带着那种东西就无法完成目标。而且他早就死了。她这样反复说给自己听。煞有其事的道理足够骗过她自己一个人了。



可是，那家伙还顽强地活着。即使在迷宫里憋了两年。



而且爱操心的学妹没有被骗。明明那么笨，却把别人的心看得一清二楚。



这两个人联起手来的瞬间——她大概就到了要算总账的时候了吧。



——2:24:37



穿过蜿蜒道进入最后的直道。在由于超高速飞行而变得极端狭窄的视野里，标志赛道结束的最后一个圆环从前方逼近。——不过，没关系。已经不害怕了。穿过那里之后，心也不会迷路。



已经决定好要去哪里了。



那家伙一直在地面上等着自己。



“——呼——”



所以，去吧。到那圆环的对面去。



没有什么可怕的。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比从前看到的最速，再向前一步——。



2:24:98



计时员的数秒停止在这个数字的瞬间。竞技场的一切都沉默了。



“……超越了……”



达斯汀的口中掉出颤抖的声音。稍微晚了一点，眼泪也流下他的脸颊。



“…………你是世界最速了……艾希伯里……！”



这句话响起的瞬间，观众们发出怒涛般的欢呼声。裁判、防护员、计时员和其他观众全都向着空中举起手臂——在他们之中，只有和艾希伯里飞在同一片天空中的选手们带着各种各样的感慨沉默地仰望上空。对他们所有人来说，这都是可以成为一个阶段点的事情。



“——成功了，摩根。她成功了……”



撑着摩根肩膀的沃克低声说。虽然担心艾希伯里也会像上次世界纪录诞生时那样在到达终点的瞬间死亡，但看来这次是避免了，她在上空盘旋着慢慢减速。摩根眯着眼睛看着那场景，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哈哈……真是，单纯的家伙，啊。不过是增加了，一个摆设——”



男人一边咒骂，一边在心底想着。——再次来到校舍太好了。多亏了将他带来这里的生还者，多亏了将他叫来这里的那个学妹——为了一位伟大的扫帚骑手，自己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唔——”



这样想的瞬间。他体内一直紧绷着的东西，明确地断掉了。



“……不好，了……这，是……”



男生全身异常发热并颤抖，从他身体里不断泄露出的怪火漂浮在周围。沃克察觉到，大喊。



“摩根！”



“……快离开，学长！”



他大喊的同时推开对方。然后摩根挤出最后的力量，朝着没人的方向像爬行一样地走去。……他早就看好了一个地方。就是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使命，上空没有任何人的赛道正中。



“……摩根。你……”



达斯汀看到他的样子，察觉到了决定性的状况。站在他远处的摩根露出最后的笑容。



“……抱歉，各位。看来是——到此为止了。



——哈哈……老师……善后工作就——拜，托——”



托付后事的话语嘶哑地消失了。——从那一刻起，飘在他周围的怪火一口气膨胀起来。



“——摩根！”



紧接着出现的，是凶猛疯狂的巨大火焰球体。那东西吞没了赛道上空的圆环搅动着，仿佛地面上生出了另一个太阳。



“——哇……?!”“呜哦哦……！”



“大家，快退下！不要碰那个火焰！”



同伴们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压倒，奥利佛大喊着拼命让他们后退。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面对连他也能预测到的结果，感到痛苦悲伤。



“……摩根学长坠入魔道了。那是他招来又没控制住的异界火焰。”



少年咬紧牙关。从火焰仿佛有自己意识蠕动的样子和热气扎着皮肤的恐怖触感中，就能直观地感受到其中的异常性质。那就是字面意思的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火焰。它被从侵蚀火炉召唤而来后一直封存在克里夫顿·摩根体内，疯狂乱窜着想要解放到这个世界上。将宿主的魔力全部变成延烧的柴火。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们无论怎么挣扎都无能为力。之后的事情就交给老师，赶紧避难——”



奥利佛努力依照冷静的判断推着同伴们的后背。但是——在他身边，东方少女骑上自己的扫帚飞上空中。



“——奈奈绪?!”



“带大家先逃吧，奥利佛。……在下，被呼唤了。”



少女俯视着抱在怀里的两把魔杖说。不等奥利佛阻止——奈奈绪就朝着它们的主人全速全力飞去。



只不过是轻轻挥手。她知道这样就能传达到了。丝毫没有违背她的预想——发出信号后不到二十秒，东方少女就来到了她等待着的上空。



“——您要的是这个吧，艾希伯里大人。”



“嗯。你明白得快，真是帮大忙了。”



艾希伯里轻轻点头，从递出的两把中只选择了杖剑拿起来。摘下的剑鞘也立刻还到少女手中。她已经不需要那东西了。



“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没有了。把杖剑送来就足够了。你也赶紧回到朋友们那里去吧。”



艾希伯里抬起一只手直白地说。奈奈绪拉紧了嘴角，艾希伯里看见她的样子笑起来。



“别做出那样的表情。送终是我的工作。那家伙是我的防护员嘛。”



“……明白了。”



奈奈绪深深地低头，将涌上来的话语全部吞下，她点点头。所有留恋都在这期间咽回腹里。然后她再次面对对方时——她脸上带着的是送别即将踏上旅途的人时应有的，坚定、爽朗的祝福表情。



“祝您一路顺风，艾希伯里大人。——能够和您相遇，是在下的荣幸。”



“我也是。Ms.响谷。”



艾希伯里也将万千感慨装在这一句话里回应。两人就这样完成了道别。在空中盘旋的奈奈绪回到地面，只剩下艾希伯里留在天空正中。这时她突然想起，用手心摸了摸自己骑着的扫帚。



“不好意思，只有你要陪我到最后。……不过，没关系吧？毕竟是要和我一起飞嘛。”



很久没有对它说话了。……从第一次知道天空起就一直在一起的扫帚。更好，更快——怀着这种心愿不断飞行的时候，边界消失，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扫帚也是一样，因此事到如今也不会再有异议。向着她期望的方向飞。仅仅如此，对戴安娜·艾希伯里的扫帚来说，那就是最棒的飞行。



做好一切准备向更高空上升的时候，艾希伯里俯视剧烈燃烧的球体。热气甚至传到了身处遥远空中的她身上。随着时间不断扩大领域的厚重火墙。透过它可以看到对面依然存在的一位男生。



“……真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好不容易来露个脸，结果立刻就变成这样。”



她自言自语，哼了一声。从以前开始就觉得他是个迟钝的家伙。想对他说的抱怨堆积如山。不许他表达不满，毕竟丢下她超过两年不管不顾。所以，



“放心吧。——我这就去。”



达到足够高度的瞬间，她回转朝向地面。直直地瞄准燃烧着的球体中心，『开始径直俯冲。』



“——艾希伯里————！”



察觉到一切的达斯汀的惨叫从地面上迸发出来。她要开始做什么——他没有任何阻止的方法，却无可奈何地明白了。



虽然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高手，但达斯汀的专业终究是帚术，没有办法立刻镇压这样大规模的异界火焰流出。唯一的方法就是在摩根坠入魔道前砍下他的脑袋，但他的感情太深，没能立刻做出这个决断。那是他一直疼爱的学生。是艾希伯里的防护员。看着这样的学生坠入魔道的场景，他忍不住想要解救。即使他早就知道不可能。



于是，问题还在后面。虽然已经不可能救出摩根，但只要花些时间，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多得是。此时，其他教师肯定也已经察觉到异变开始行动了。极端地说，再等不到十秒钟，校长肯定就跑来了。不等达斯汀做出任何应对，其他老师就会把这个异变全都解决。



但是，『那样实在太慢了』。



不可能等那么久。十秒这种接近永远的时间，世界最速的扫帚骑手怎么可能等得了——！



开始俯冲后不到两秒，逼来的热气就包裹了艾希伯里全身。三秒后冲入搅动着的火焰中的自己，还有几个瞬间后就被烧得无影无踪的身体，都作为毫无疑问的影像浮现在她脑海里。



艾希伯里是扫帚骑手。她不知道如何处理异界火焰。那种事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取而代之地，她将问题转换成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事情。那就是——和目标地点之间的『距离』，以及可以用来前去那里的『时间』。



前提是，她的防护员现在依旧在火球中心。因为异界火焰是通过吞噬他的魔力来燃烧的，所以当然会是这样。如果宿主死去的话就无法吸收力量。总之，即使是他自己已经坠入魔道的现在，摩根依旧是这个现象中的『核心』。



那么要阻止的话很简单。到达那里，截断，就能结束了。



只要贯穿心脏就行了。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她的身体被烧光之前。



“——唔——”



继续俯冲的身体冲入火层。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炎热袭击了艾希伯里，眼睛在最初的一瞬间就烧毁了。视野完全丧失，下一个瞬间声音和皮肤的感觉也消失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在五感依次消失，但依旧继续飞着的灼热黑暗中——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只用左手握住扫帚柄，上半身向前倾。右手举着杖剑，剑尖朝向正面。



没有任何问题。不管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她都必然会向『那里』飞去。



向着最心爱的方向。从血脉责任中解放出来的心，向着她决定最后前往的地方。



向着那双紧紧抱着自己、抱得生疼地强壮臂膀中！



“————！”



右手有了确切的手感。同时碳化的手臂折断粉碎，紧接着的冲击传遍全身。连这些都在一瞬间消失，她知道自己迎来了这几个瞬间的极限。



在意识融入黑暗的最后一瞬间。她感到仿佛被一双非常粗壮的手臂抱住了。



搅动的火焰失去了力量。之前的狂乱像骗人的一样，火势迅速平静了。



在火焰消失后，在附近留下了巨大的圆形痕迹。那里一切都被烧光，只剩白色的灰。见证了全部的魔法师们呆呆地眺望着那里。



“——”“……”



奈奈绪无声地流泪。奥利佛闭上眼睛默哀。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那两个人的心，去了哪里呢？



答案谁也不知道。但是，不管是哪里，有一件事是知道的。



在那个地方——他们肯定依旧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