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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边伏影第95节(2 / 2)


  仓皇挂掉手机,商渔坐在凳子上,抱着一张薄薄的化验单,颤抖着肩膀哭了。

  章姝顿在那,脸色苍白难看,“我都不怕死,你哭什么。”

  凳子上的人哭的浑身发颤。

  章姝手指慢慢哆嗦着指向她,声音羞恼,“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养我!你不想管你就走吧!”

  没有人比章姝更清楚,章晚在冷心冷肺这方面有时候多像自己,哪怕她看着亲生父亲离开,看着自己连学都上不了,看着自己母亲堕落荒唐,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过来。

  这样的人,此时哭的好像随时会昏过去,这让章姝胸口忽然窜起一阵大火,推她,“你走你走!我不需要你哭成这个样子!想走就走!不用害怕有我这么个累赘,马上我就能去死了。”

  走?往那里走?

  那声少爷把她从梦里骤然叫醒,她忽然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她不姓商的,难道她忘了?

  她去找他,怎么解释这一切的一切。

  难道商强仕会放过她,是不是还要他来帮忙。

  她去找她,只会带去无尽的麻烦。

  三个月的温情,又能维持多久。如果那些往日快乐被掐死在拆开的谎言,惹出的麻烦以及悬殊身份带来的不尽痛苦中,她宁愿这场荒谬的故事戛然而止在一个春风飘向西方的早晨。

  她含泪站起来,身体还在疼痛的抽搐,发白的手指颤巍巍指向木屋窗外的远处,透过那蒙上了灰尘的玻璃,她指向远处羊圈里的一头小羊。

  “好,我答应你。”她对章姝说:“我跟你走,但我要带着她。”

  卡朗的流言蜚语,就这么截止在了一个可怕女人,可怜女孩,以及一头羊的离开后。

  那么糟糕的病,村民们说起来都是满满的嫌弃,不用章晚再三交代,关于她们的存在,像是消灭害虫一般被抹掉。

  章晚跟着章姝漂泊不定多年,怎么想得到,她还没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两人又狼狈回了溱溪,一个家庭由此四分五裂的原点。

  前两年,章姝的艾滋病将她折磨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子,没了往日体面后她时时都在发疯,病痛的折磨更是让她不成人形,章晚单是应付她已是身心疲惫,同时还要养活两人活下来,此外还要应对街坊邻居的冷言冷语,诸多揣测白眼和避之不及的嫌恶,她几乎病倒在章姝之前。

  章姝死的时候,皮肤被她抓得红烂,还没死已经面容恐怖。

  章晚因为给她喂药,身上带着难捱的味道,那段时间,在街上连饭也吃不上。

  她可是天天接触艾滋病的人,万一被传染把我们也传染了呢。

  溱溪的人这样想,如果不是对方根在这里赶不走,她们不会允许这对母女留下,平日里没少冷嘲热讽,没想到那个女孩年纪不大,心性倒是坚韧,在这样的嫌恶环境里,竟然还能生存下来。

  好在艾滋病人,没多少好日子可活。

  章姝死了,死的悄无声息,那天章晚刚出海回来,拿着前两天刚做的化验单,一再对菜市场的人重复自己没有被传染,自己捞的鱼可以远远低于市场价廉价卖给他们,然后她拿着勉强糊口的钱回到家时,狭小的房间里空气不流转,满满的腥臭味。

  章姝死了,床单是一滩腥黄,是她死后不体面的排泄物。

  章晚面无表情的买寿衣,给她擦洗,联系火葬场,不用放水晶棺因为没人拜访瞻仰,很快便火化下葬,两天时间都用不了。

  然后她拖着累到随时要晕倒的身体回家,在沙发上没日没夜的睡了整整一周,饿醒吃饭,然后接着睡,像是要把这两年打工、养病人,只为活着而缺了的无数觉通通补回来。

  一周后,她打扫房间,拉开窗帘,海边温暖的阳光照进了这个逼仄狭窄的房间。

  她走出家门,走街串巷,大声说那个艾滋病女人死了,扬着手里的化验单,“我没有艾滋,我做渔女本事很好,哪家店铺招小时工,我随时有空,无论是饭店、清洁工、外卖,我都干。”

  很快,溱溪大街小巷都知道,那个死了妈的年轻女孩,眼里只有赚钱。

  可怜她高中文凭都没有,只能挣点薪水低得要命的活。

  但是她勤快,不偷懒,干活积极,都爱找她,谁让她忙起来吃饭睡觉都顾不上,老板很喜欢。

  章晚的第一个快递点开起来的时候,还向银行贷了债,省吃俭用攒了一年多的钱一下投了进去,知道的人怕得要死,问她怎么敢。

  章晚顾不上解释便要去送货,只说:“我缺钱。”

  钱能生钱,但除非你是大钱,一个小快递点,又能生多少。

  章晚第二个快递点和第三个电竞网吧开起来时,已经是又用了俩年半时间后了,那时候轮到她请小时工,只是她当了店铺老板,还是忙的昏天暗地,没日没夜。

  她那极具威胁的母亲死了后,因为她勤快,嘴甜,聪明能干,溱溪喜欢她的人越来越多,也都知道她是踏实的人,年纪轻轻都能拼命给自己挣出几家店面,即便如此依旧点灯熬夜的忙着挣钱,接着筹划新铺子,哪里地理位置好,做什么更挣钱,街坊都是唏嘘不已。

  六年时间,那个养着一个佝偻艾滋病人,自己饭都吃不上,累的差点半条命都没了的女孩,让自己成了溱溪人口中的小老板。

  小老板爱钱如命,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挣钱。

  哦,不,她除了钱,还很喜欢羊。

  在溱溪这个家家户户都捕鱼为生的地方,她颇稀罕的养着一头羊,结果也不是为了卖或宰了吃,当宠物似的养了起来。

  整日里忙起来家都不回,直接在大货车里睡觉的人,雷打不动的是傍晚坐在溱溪码头发呆,有时候抱着一头羊,摸着她的头,喃喃的说着“温温”。

  温温?

  真是个怪名字。

  溱溪人看不明白。

  章晚守着这一只叫温温的羊,穿过生死别离,在溱溪码头的一个个黄昏里,等着去见那个名字里也有温的男人。

  同时,也无人知晓,那个坚强能干到让溱溪男人都自卑焦虑的年轻女孩,曾经喜欢一个又一个晚上,窝在狭窄的厕所里,对着有泛黄裂痕的镜子,一遍遍说我喜欢你。

  手里那张男人的侧影偷拍图,已经隐隐发黄。

  后来,家里没人了,她的生活完全搬到了一个又一个店铺里。